“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这句话一般被认为是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的名言。但它并不直接出自赫拉克利特本人的著作,而是由柏拉图在《克拉底鲁篇》中提及。这篇对话记载两个年轻人赫谟根尼与克拉底鲁针对名称问题进行辩论,之后苏格拉底加入他们的谈话。在上半部分,苏格拉底与赫谟根尼进行交谈,在谈话的过程中,苏格拉底提到:
“假定赫拉克利特说过,一切皆流,无物常住;他把事物比做一道川流,说你不可能两次走下同一条河。”
苏格拉底认为赫拉克利特的核心思想就是“一切皆流,无物常住”。既然所有事物都像河流那样不断地流动变化,不存在恒常的东西,那么我们就无法两次踏进同一条河了,因为每次触碰到的水、泥、和沙都是不一样的。
在下半部分,克拉底鲁接过了话题,与苏格拉底展开辩论,他坚持赫拉克利特的流变学说。而苏格拉底则认为如果一切事物都处在变化之中、无物常住的话,我们就无法认识它们,也不可能产生知识了,所以他告诫克拉底鲁说:“好好想想吧,像一个人那样,不要轻易接受这样的学说,因为你很年轻,正处于学习的年纪。你什么时候找到了真理,就来告诉我。”
谈话的结尾,克拉底鲁依然没有改变看法,他说:“苏格拉底,我已经考虑过这个问题了,结果是一大堆麻烦,我还想倾向于赫拉克利特的观点。”
苏格拉底不能接受赫拉克利特的流变学说
人一次也不能踏进同一条河?
作为赫拉克利特的忠实信徒,克拉底鲁依然坚持着流变学说,并且还把这种思想推到了极端。对此,亚里士多德在《形而上学》中记载说:
“那个闻名已久的赫拉克利特学派克拉底鲁所主张的学说可算是其中最极端的代表……他评议赫拉克利特所说的‘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时,说道‘在他看来,人就算只涉足一次也未能成功。’”
因此,克拉底鲁在跟苏格拉底交谈之后,并未改变自己的主张,而且他在后来还对赫拉克利特的思想进行了改造,把“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改成“人一次也不能踏进同一条河”。在克拉底鲁看来,流变就是对存在的否定;存在的东西必然是能够保持一段时间的,但克拉底鲁坚持“一切皆流,无物常住”的观点,认为事物都处在瞬息即逝中,所以“河流”是否能存在都成问题了。当我们于今天上午九点十分三十秒伸脚要踏进流动的水中时,流水却并未在那个时刻静止不动地等我们来踩踏,因为它瞬息即逝、从未静止,所以我们永远也无法踏进某一时刻的流水。
只要对比“我们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和“我们一次也不能踏进同一条河”的内涵,就会发现它们存在着差异:赫拉克利特承认“河流”虽然一直在变化,但毕竟还是存在着的,所以我们才能两次踏进不同的河流里;而克拉底鲁则认为“河流”因变化而不存在,导致我们一次也踏不进去。
专栏通俗西方哲学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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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里士多德说赫拉克利特的逻辑特点是“同一事物可以既是而又非是”,属于“亦彼亦此”的辩证逻辑,而不是“非此即彼”的形而上学。当我们翻开赫拉克利特的著作残篇,就会发现他关于“河流”问题是进行过多次论述的:
“我们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它散又聚,合而又分。”
“踏进同一条河的人,不断遇到新的水流。”
“我们踏进又踏不进同一条河,我们存在又不存在。”
其中第三句才是理解的关键,这句话包含着辩证法思想,只有理解了它,才能知道赫拉克利特究竟主张什么。
赫拉克利特(约前544-前483年)
赫拉克利特的朴素辩证法
作为前苏格拉底的哲学家,赫拉克利特活跃在公元前500年,与老子、孔子是同一个时代的人。据第欧根尼《名哲言行录》记载,赫拉克利特过着离群索居的生活,他时而隐居在神庙里,时而流浪在山间,靠吃草根树皮来维持生活。他写了题为《论自然》的系列论文,第一部分讲宇宙,第二部分讲政治,第三部分讲神灵。第欧根尼说:“他故意把它写得非常晦涩,以使只有行家才能看得懂。”黑格尔则说:“这个哲学之所以晦涩,主要是由于在它里面表现了一个深奥的、思辨的思想”,这一思想就是辩证法。
对于赫拉克利特的辩证法,黑格尔进行了充分的吸收,他在《哲学史讲演录》里直言不讳地说:“没有一个赫拉克利特的论点不被我采纳入我的逻辑中。”
在古希腊哲学家中,芝诺发现了主观辩证法,认为人的思维具有辩证的特点;另一些人则看到了对象中的辩证法,但仅把它视为一种特殊的现象而已;只有赫拉克利特是第一个承认辩证法具有普遍性的人,认为它是一切存在物的原则,故而被黑格尔称为“完全客观的辩证法”。
黑格尔吸收了赫拉克利特的辩证法
什么是辩证法呢?赫拉克利特说:“他们不了解如何相反者相成:对立的统一。”——也就是说,在赫拉克利特看来所谓的辩证法就是“相反者相成”或“对立的统一”。在著作残篇里,为了说明这个原则,他举了许多例子:如“上坡路和下坡路是同一条路”、“善与恶是一回事”、“我们身上的生和死、醒和梦、少和老始终是同一的”、“冷的变热,热的变冷,湿的变干,干的变湿”等等。在赫拉克利特看来,这个世界就好比一首曲子,它由各种互相矛盾的事物组合而成,虽然音调有高低之分,却能够弹奏出和谐的旋律。矛盾无处不在,它是世界中的普遍原则。
而在所有的矛盾里,“有”与“无”,或者说“存在”与“不存在”是最突出的一对矛盾。这两个对立面斗争在一起,互相走向对方,最终上升为了“变”。“变”把“存在”与“不存在”统一在一起,使得万物在变易之中,既存在又不存在,既有又无。“变”的观念,是赫拉克利特对哲学最大额奉献。
作为一个矛盾体,“变”实现了“存在”与“不存在”的对立统一。例如每个人都是处在不断变化之中的个体,人体的细胞无时无刻不在发生新陈代谢,旧细胞不停地凋亡、新细胞不断地再生,在这种生灭之间,却仍维持着个体数十年的寿命。又如今天的张三依然是昨天的张三,他并未死去,但他的部分细胞已经完成了更新,与昨天并非是完全一样的一个人。懂得了这个道理,就可以明白为什么“我们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了。
赫拉克利特从“有”、“无”中扬弃出“变”
为什么我们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
克拉底鲁说:“我们一次也踏不进同一条河”,这句话等价于“我们踏不进一条河”;而他的老师赫拉克利特则说:“我们踏进又踏不进同一条河,我们存在又不存在。”这句话实际上是用来描绘“变”的。
在克拉底鲁的思维里,“变”直接等于“不存在”;而在赫拉克利特看来,“变”只是“存在”与“不存在”的统一。这是二者最大的区别。
从存在的角度来看,只要河流没有干枯,没有从地球上消失,那么它即使改了道、减少了径流量,仍不失为河流。例如历史上黄河就已经改道了很多次,但我们从未将它视为另一条不同的河流,依然用“黄河”来称呼它;从不存在的角度来看,黄河每天流过的水都是不一样的,携带的泥沙也并不相同,我们今天看到它是黄色的,而在古时候它却是清色的,也就是说清色的黄河早就不存在了,只有黄色的黄河依然在流淌着。这种古今之别就是“变”。
“变”把“存在”与“不存在”统一在一起,导致我们“踏进又踏不进同一条河”;正因有“存在”的一面在其中,所以我们才能踏进河里;又因“不存在”的一面也在其中,所以我们因“不断遇到新的水流”,无法两次踏进同一条河里。
形而上学想摆脱掉“变”,追求常住不灭
赫拉克利特的逻辑是“亦此亦彼”的,而克拉底鲁的思想则是“非此即彼”的。大部分哲学家都像克拉底鲁一样,把“变”等同为“不存在”,苏格拉底和柏拉图就是如此。苏格拉底认为如果一切都在流变的话,正义、美德和善良也就不能存在了;柏拉图则因感官世界的流变不定,进而怀疑这个世界的真实性,最终幻想出一个理念世界来。正因为出于“变=无”的误解,许多哲学家为了保住“有”、坚持“存在”,反而陷入不变论的形而上学思维之中。他们认为可感知形而下之物有生有灭,而不可感知的形而上之物,如上帝、灵魂等则摆脱了“变”。所以后者比前者更本质。
在辩证法看来,“变”并不等于“无”,它只是“有”与“无”的统一,是对二者进行扬弃——既克服、又保留。“变”并不是抽象的转瞬即逝,在“变”的里面还含有着它的对立面——“不变”。这种思想在《周易》里也有,“易”者,变易也。虽然每一卦的六爻都会发生阴阳变易,但每一爻所在“六位”却始终都没有变。所谓的“变卦”只是某一爻发生变易导致整个卦都变了,但在整个卦中,只能出现内卦变而外卦不变,或者外卦变而内卦不变的情况,不可能内外卦都同时变易。所以在“变”的过程中始终伴随着“不变”。不能说形而下之物有“变”,而形而上之物“不变”。
克拉底鲁没有从矛盾的角度去理解“变”,所以他因片面地坚持“变”而陷入相对主义之中。许多僧侣哲学又肤浅地把“变”视为“无”,说世间万物皆在流动,故而如梦幻泡影,只有我心不动,是常住不灭的东西。其实,众生皆因流变而处在“有”与“无”之间,并非梦幻泡影;我心也不可能是常住不灭的,因为“形谢则神灭”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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